“我看过学长的《Babel Tower》,可是这本书的内容和那张照片毫无关系,当时为什么会给这本摄影小说集取名《有雪落在巴别塔》呢?”
分享会上,女孩虽然看上去怯生生的,可举手问时倒是鼓足了勇气。
蒲熠星默了一瞬,眼神飘向窗外。
———天渐寒,南京的梧桐染了满城秋色,想来,那人亲眼看到,会是欢喜的。
只是可惜了,直到最后,他也没和他一起来看南京的秋,再没机会偿还菩提树大街的春意。
“你有听说过巴别塔的故事吗?”
“知道,同样使用着亚当语的人类,希望联合起来修建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上帝让人类使用不同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无法沟通。计划失败,人类四散……可是,和书名有什么联系吗?”
脑海里闪回无数,星空夜色,胶片相机,浅笑明眸……
蒲熠星感觉自己的声音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声音重合:“故事的最后,巴别塔被摧毁,人类各奔东西。相隔千里,白昼黑夜,哪怕同时抬头,看到的也不是同一场雪了。”
他们初遇时,郭文韬也是轻轻说着巴别塔,整个人站在暮光里,眉眼纤毫毕现。
时光荏苒,再回忆起这幕,蒲熠星觉得大概从那时起,就注定了他们的结局。只有知道了书的结尾,才会明白书的开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倾盖如故,半生陌路。
北来的风推过千山,吹开年轻作家面前那本书的扉页:
昨晚我问你那日我们一起去的滨江
还记不记得黎明的微茫
言下之意便想问你
愿不愿意再和我回去
那个夜里大家都盛装
拉着自己想要一起的人
在无边的路上相随两两
我好像没有拉上任何人
尽管我打扮得比以往都要精致
我不经意向你发问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像是婉拒,又不像
你说会借某束光
再去把那片星空的白昼点亮
还给我看了剪影
相机上的字,是我刻下来的
烟波是我留下来的
但这都无关紧要
因为那全是梦,透过裂殇
Chapter 1
南京的盛夏,雨经常来得又猛又急,蒲熠星合上手头的书,看看玻璃上的雨点———看来要多待一会了。
他又拿了一本,盖在手头那本一会打算借走的书上,微倚着书架看了起来,直到灯光印下一片阴影在书页上,一个声音在他身前响起:“同学,如果那本你暂时不看,可以先借我看看吗?”
窗外雨早停了,白日将尽,暮色昏暗中带点微蓝。太阳在晚云间若隐若现,点点沉没。
对面的人身形瘦削,站得笔直,玉色的衬衫沿着他的肩线舒展得好看,眉目深邃,眼睛像是天山上的赛里木湖。
大概是骨子里对美的追求,蒲熠星一向欣赏好看的事物,比如说眼前这人。
他将《旧约·创世纪》递了出去,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喜欢里面哪个故事?”
男孩接过书,怔愣住了,显然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
确实有些冒昧了,蒲熠星心想着,暗骂自己鲁莽,刚要说算了,就得到了回答:“巴比伦塔……不过,你是怎么确定我看过的?”
“在图书馆里特意找《圣经》看,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 “你不也是吗。”对方闻言倒是笑了。
“是,我也是。”蒲熠星也跟着笑了,“你要借这本吗?”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看看,你借吧。”蒲熠星从他手上接回书,目送他去到别的书架。
绿色的藤爬满南京图书馆的外墙,一抬头就可以轻松地望见那片潮湿的生机。
借完书出来,蒲熠星又碰到了刚刚的那个人。
“好巧,又见面了,你也是坐地铁回去吗?” “对,地铁口近,很方便。”
“……为什么是巴别塔?”蒲熠星还是没忍住疑问。
男生挑了挑眉,没忍住地笑了起来:“记得它的结局吗?”
蒲熠星没说话,他知道对方会自己接着说下去,不用他回答。
“故事的最后,巴别塔被摧毁,人类各奔东西。”云淡风轻的坦然,说得事不关己。
他站在台阶上,天际最后一丝云霞为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如神祇降临。这大地上的火焰,完全比得上天国的芬芳。
“说真的,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留个联系方式吧,要是那本书什么时候看完了,和我说一声吧,我也想借来看看。”
“我叫蒲熠星。”
“郭文韬,我的名字是郭文韬。”
得益于网络,两人泛泛聊了许多,也相熟了不少。
凌晨四点半,走在去桥北滨江生态公园的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欸,认识快半个月了,我还没问过你,怎么会想着从北京来这里?”
“远程实习,有个项目必须线下,所以就来了。”
“怎么想的,京津冀那么多好公司,倒是找了个南京的金融项目。”蒲熠星揶揄道。
“只是觉得项目不错,给的条件也不错,所以就来了,不过,幸好当时没多想,不然就见不到值得半夜起来都要看的最美日出了。”郭文韬声音懒懒的,还留有些没散的睡意。
真的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会答应昨晚蒲熠星跳脱的想法。凌晨四点起来碰面,困死算了。
“你别说瞎话,我可没有说过它是最美日出啊———当然,据我朋友所说,确实很……”话音戛然,然后是深重的呼气,这是一路上蒲熠星第五次没忍住哈欠了。
郭文韬又笑了起来,驱走了自己残存的困倦,他其实生性是冷淡疏离的,可面对这样真实鲜活的蒲熠星,仍是不自觉中软了许多。
“你带的是相机吗,看起来有点分量。”坐在江边,蒲熠星看向了郭文韬单肩背着的书包。
“对,我怕拿手上不小心摔了,就放包里了。”郭文韬顺势也就拿了出来。
银黑相间的机械机身,侧边滚轮旁轻轻刻了一个字母“G”。虽然有些年头,但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惜。
这次轮到蒲熠星讶异了:“奥林巴斯的OM1?”
“嗯,高三毕业时买的,卖家说是二手,不过买的时候九成新,质感很不错。怎么,很惊讶?”
“是,我确实没想到你玩胶片摄影,我以为……” “以为我只长于学习?” “那倒不是。”
郭文韬在看他,眼里带着深长的笑意。蒲熠星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是近乎纯黑的暗棕色的。
“让时间暂停是神的本领,而摄影可以让我们窥探神的技能。呼吸在野,生息不止,惊鸿只存在于一瞬之间,但是照片可以让它们长存。”
他们在相框外面的世界,见证一场场的落日与朝晖。他们热爱着世界,并竭尽所能保存那些永不复刻的奇迹瞬间,记录光芒,记录迷离虚幻的存在,记录天空里奏响的梦之乐章。
记忆会变得模糊,但相片不会,所以摄影便有了意义。
“可是,我觉得,有些留不下又带不走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蒲熠星思考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比如,现在。”
天光乍破,粉色的朝霞勾勒出地平线的轮廓。
太阳缓缓升起,江风缓缓,水面波光粼粼,与远处的长江大桥相称一体。
郭文韬举起相机将这瞬间留在了底片,放下相机时,他甚至忽然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尽管他与蒲熠星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此时此景,他仍然期许着再次和他走进同一片朝晖中。
Chapter 2
南京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大学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再加上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借住大学同学家,郭文韬一早就买好了回北京的票。
想了想,还是给蒲熠星发了条信息,然后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丢在一边,继续收拣行李。
没理会中途几声手机的嗡响,收拾完东西,郭文韬再拿起手机时,已经多了几条信息———
“今天晚上就走吗,怎么这么突然?”
“需要我去送送你吗?”
“要不然,中午一起去吃个饭?”
郭文韬把相机仔细地包好,放进行李箱里,然后举起前两天刚刚洗出来的一沓照片,看了最表面上的那张几秒,心情就忽然愉悦起来。
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对,学校那边还有事,这次就不用你送了,而且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确定还要去吃午饭?”
那边回得倒是挺快:“睡了一上午,刚刚没看时间,我以为还早,真不用送?”
“真不用了,我下午五点多的高铁,你赶紧吃点东西吧,别伤着胃。不过,等下次见面,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韬韬,这战线未免拉太长了,我记得我上次是说,我国庆期间才去北京的”
“我知道,我没记错,十月见,阿蒲”
夏季午后的日照光打在手中照片上。他拍建筑,也拍云山,但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拍的却是一个人,他第一次拍除景之外的事物———是为蒲熠星破的例。
照片里的人侧对着摄影者,离得很近,江水微波晃动着朝云初日,衬出那人独有的温沉气质。
如此鲜明,如此夺目。就像是天际华丽的燕尾蝶,在他原本乏味可陈的世界里撒下耀眼的金粉与光波。
“蒲哥,你怎么过来了?”九月初,社团招新,詹宙刚面试完几个,看到走过来且在他旁边坐下的蒲熠星,神情诧异。
“怎么,好歹我也是老成员,来帮你看看这一届新成员的水平。”
詹宙这下是彻彻底底的见了鬼的表情:“蒲哥,这不是辩论队招新,你真没走错地吗?”
“我知道……你好,同学,先填一下信息吧。”蒲熠星一边应付着詹宙,一边招呼着新来的几个“迷彩服”填表格。
“我觉得今年摄影社招新不用愁了,”詹宙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蒲熠星,确认他精神一切正常,然后回过头和副社长盘算了起来,“方旭,我们摄影社今年干脆学学人家辩论队,把蒲熠星当招牌打出去得了,不用白不用,南大校草欸,肯定会有不少会拍照的师妹来,感觉今年能招满了。”
“你也就这点出息,”蒲熠星简直是哭笑不得了,“人家学弟学妹还在这呢,当着人家的面你就谋划起来了。”
“我不管,机会难得,千载不逢,如果不是在几次摄影活动中看到过你人影,我都不信你是摄影社的,人人都知蒲辩手,谁人曾知蒲摄影啊。”
蒲熠星没理会詹宙的发疯:“你们几个,是不是打算国庆去黄花沟草原摄影?”
“对啊,怎么,你也要一起?”詹宙收回了学弟妹手里的表格,不甚在意地打趣道。
“对。”
方旭正在问一个学妹关于摄影问题,詹宙刚想插问一句,却被蒲熠星的话给惊到了,他瞪大眼睛回过头:“蒲草,我没开玩笑,你这个假期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忽然对摄影这么热情?”
“我本来也挺喜欢摄影的,不过你要这么说,七月时倒确实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蒲熠星想起郭文韬对自己的评价,于是也用这几个字评价了对方。
“我靠,哪路大神,我想认识一下,竟然能让你弃暗投明了?”詹宙感慨万千,连带着方旭也附和道:“我们摄影社苦尽甘来了,辩论队竟然也有今天。”
蒲熠星忽然转换话题:“詹宙,你之前说过你高考语文考了多少分来着,107是吧。”“哪有那么多,才103,我这成语水平,是不是少了?”
“我觉得,不是没有原因的,”蒲熠星皮笑肉不笑,“阅卷老师不知道是有多费劲巴拉,才从你没有逻辑的语句和乱用的成语里,给你捞到了103。”
趁詹宙还没发作,蒲熠星迅速撤退,还不忘初心地补了句:“记得买票的时候叫上我啊。”
“喂!蒲熠星,你就是来损我的吧,倒是帮忙面试啊!”
“那个,詹宙学长,我想问一下……”面试的女孩闻言,大大方方看向詹宙,声音如敲冰戛玉。
“嗯,你说,我没事。”詹宙迅速切换了表情,对女孩笑着自以为贴心地回复道,结果看到那个女孩笑问:“学长,你高考语文真的103吗?”
詹宙瞬间灰头土脸下来,麻木地回应道:“是的。”
方旭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社长,这我救不了你的英雄形象,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知道那个女孩从开始就没什么波澜的表情顿时明艳起来:“那倒挺巧,我数学103。”
方旭心里的小人几乎要笑撅过去了,面上连咳了几声,然后忍笑:“南大摄影社不收普通人,学妹,恭喜,你通过面试了。”
“方旭,我不应该高兴太早,”詹宙面无表情幽幽地说,“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大神让蒲熠星想起摄影社的。”
Chapter 3
十一黄金周,出去旅游的人很多。
“詹宙左边那个女孩是今年新进的吗,我之前好像没见过。”飞机上,蒲熠星刚坐好,就问旁边的方旭。
“哦,你说杭一清啊,对,今年刚进社团的,听说我们四个国庆要去内蒙,决定也要跟来,”方旭朝斜前面的位置看去———詹宙和杭一清并排坐着———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我看,师妹这架势,詹宙还是从了吧。”
“杭一清和詹宙?” “对,可惜你那天跑得太快了,你是没看到有趣的地方,他们俩真是太天作之合了。”
“怎么说?” “一个高考语文103,一个高考数学103,还都是山东的。”
“要不,趁着社长没毕业,摄影社明年招个英语103的吧,直接凑齐活。”方旭旁边的男孩插了一句。
蒲熠星忍不住笑了:“怎么想的,组团三剑客吗,不过,杭一清真在追詹宙?”
“对,我上次问过她,她说她就是为了詹宙来摄影社的。”
“这是之前认识啊?”蒲熠星是真的好奇了,“你可别告诉我是一见钟情,我不信这个。”
“我问过詹宙,詹宙说他确实不认识杭一清,没印象。”方旭叹了口气,“詹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杭师妹有空就来社里帮忙,借着请客的由头让我们都连带着喝了好几次奶茶,但是她嘴上什么都不说,行为也都不过界,詹宙挺苦恼的。”
“茜茜帮我问过杭师妹为什么会喜欢詹宙,她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那个男生附和道,“说真的,我也不明白,詹宙除了长得还行,到底哪里能吸引到异性。”
“喂,你怕是忘了,之前不少跟詹宙表白的,这小子长得确实招女生喜欢,但也不是只有皮囊的。倒是你,老袁,要不是你有你们家家茜茜收留,现在都难脱单,好吗?”
“好歹我脱单了,蒲草单着是因为难寻配得上他的,我懂的;你呢,方旭,都大三了,你是什么原因现在还单着呐。”
“因为我不能让蒲哥一个人单着,太不讲义气了。” “你可得了吧你,等蒲草脱了单,我看你怎么圆谎。”
月出,日落,草原,凉风。闲暇才是人生的精华,除此之外,人的整个一生就是辛苦和劳作而已。所以,只要不是在梦里,就尽欢如斯吧。
凌晨五点不到,詹宙正在搭三脚架,他们几个站在一边等着日出,一边时不时搭把手。杭一清意外地没有帮忙,而是绕过其他几个,径直走到蒲熠星面前:“蒲学长,方便吗,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蒲熠星有些诧异,他看看詹宙,回答道:“当然可以。”
草原上的风不算小,遥远的天边开始出现一团白雾,向两边弥漫。白雾轻盈,在酝酿着一条线,隐藏在天际下。
“我知道,蒲草,你们都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詹宙,”静了几秒,杭一清主动开口,言语倒是直白得很,“不是不想说,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
“你……和詹宙之前认识吗?”
“他是我们高中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啊,我当时就是个不起眼的高一生,还在和数理化生死搏斗呢。”杭一清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后面,“如果不是詹宙,我不可能走这么远。”
他们的故事,或者说杭一清的故事,远比所想简单,也更复杂。
初中时的杭一清玩心大,成绩长年不上不下。作为詹宙的高中任课老师,父亲就常发愁:“你要是有詹宙一半,我就烧高香了”。她本来就是个傲性子,当然不服气,直到看到了詹宙漂亮的中考分数,心里才别别扭扭地承认了。
可父亲说多了,她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也就跟自己暗暗较上了劲,考上了跟詹宙同一所重点高中。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到了父亲天天挂嘴边的詹宙到底是何方神圣。
杭一清之所以是杭一清,就是因为她内里那改不掉的犟骨头。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詹宙,关注詹宙的事,关注詹宙的分。
从父亲那偷偷摸摸拿到了詹宙高中以来每次大考的成绩,她就开始一次一次对标自己的成绩。詹宙是理科生,那她也要读理。
但是,人生不是童话,她一向理科不好,詹宙遥不可及的分数让她频频挫败。父母,老师,甚至朋友都劝她读文,让她不要埋没天赋所在。
她知道,没人这么劝过詹宙,所以在分科志愿表上写上“文科”时,她就输了,她确实比不过詹宙。
天边的浅白山峦把黑夜锁在轮廓之下,渐渐“白线”变粗、变长,晨光在东方撬开一条缝,给黑夜打开一条逃离的缝隙。
故事讲到这,蒲熠星明知故问:“那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南大呢,同分数你完全可以去一所文科类更好的大学,因为詹宙?”
“对,因为詹宙。”杭一清坚定地说。
那年最后的演讲,是詹宙做的。
她在人海中,看到年轻的男孩神采飞扬,他说:“每个人都有通过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完成事情的权利,而不是因为什么压力或期望而被迫行动。纳瓦尔说他从不评估自己的效率,那是反人性的。喜欢的事情自然会去做,不喜欢的就去创造条件。如果一个方法不可行,就不要尝试第三次第四次。”
至少她在那一瞬,确实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Chapter 4
“杭一清,”蒲熠星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喜欢詹宙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实话,蒲草,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现在,我是喜欢他的。”
“不,杭一清,那不是喜欢,那是执念。”
满天的云朵被彩色披挂起来,越岫而出,向高远飞去。然后,他们被投入到明亮湛蓝与广袤枯绿的怀抱里。
杭一清摇头,固执得很:“如果哪天属于他的那个人出现,我会离开,因为我的喜欢与他无关。”
在从乌兰察布到北京的火车上,蒲熠星将相机里的照片上传到了手机里,发送给郭文韬。
车上信号不好,过了好久才发出去,然后在打盹间收到了来自郭文韬的回信:“很漂亮,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吧”
“不用不用,我们这有五个人,下火车之后就去酒店安顿,打算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南京,韬韬,今天晚上我去找你?” “我今天不在学校,还是我去找你吧,你酒店位置在哪”
“蒲哥,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回程车上,和他坐一块的詹宙转头就看见对着手机,明明眼皮都快睁不开,眸子却还是亮了好几个度的蒲熠星。
“还记得你上次问我暑期遇到何方神圣了吗?”他回完信息熄灭屏幕,打了个哈欠,挤出的泪水沁湿了睫毛,“我先眯一会,晚上我还得出去一趟。”
“不是,哪有人说话只说一半,你倒是说完整啊。”
“我是说,晚上你们自己去玩吧,我得去见神圣了。”蒲熠星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地说。困意如潮水淹没了神经,詹宙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实在没精力去听了,然后海浪吞没世界,一切陷入宁静。
没理会方旭的招呼,收拾了一下一路的风尘,他就快步下楼———郭文韬已经等在那里了。
吃过饭已经是七点多,天色沉了下去,他和郭文韬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詹宙和杭一清的事。
“她不会。”郭文韬异常笃定地说。“不会什么?” “她不会后离开,她只会先放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蒲熠星敛住笑意,“她喜欢的不是詹宙,是她想象中的詹宙,是她一直以来觉得不如詹宙从而产生的慕强执念。我怕哪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爱的是不爱她的詹宙。”郭文韬接着他说了下去,“如果哪天詹宙真喜欢她了,她反而会失望放手。但我觉得,詹宙难喜欢杭一清强势的性子。”
“韬韬。”
蒲熠星忽地出声,让郭文韬莫名有些心慌,他尽力平稳地回道:“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你一声。”蒲熠星顿住脚步,“我快到了,不过,韬韬,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四目相对,郭文韬先笑了。
“我记得,上次答应给你的礼物。”郭文韬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相纸大小的牛皮纸封,看起来有点厚度。
“这是?” “你回去再看吧。”郭文韬动作不自然地捋平口袋处的褶皱,“回去吧,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下次见面时我会补上回礼。”
“那你得好好准备一下,下次见得很久了———我申请了交换名额,明年初去德国。”郭文韬笑道,“好了,我也得回去了。阿蒲,下次见。”
“下次见,韬韬。”
“蒲哥,刚刚那个就是那个大神吗?”刚进房间,站在窗边的詹宙就走过来了。
“你就一直站在那里看?” “我是碰巧看到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偷窥狂吗!别岔开话题,那个大神到底什么身份,能让你对摄影热情起来,快说,这对我很重要。”
“詹宙,我发现你八卦起来,真的很有做狗仔的潜质。” “你到底说不说?”
“郭文韬,北大2012届的。”蒲熠星将牛皮纸封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现在知道了,满意了?”
“我懂了,南大摄影社留不住你,你想跳槽去北大摄影社了。”
“我倒也想呢,你问问人家北大收不收吧,而且,”蒲熠星放下水杯,拆开了牛皮纸封,“他也不是摄影社骨干,只是个人爱好。”
“那个,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蒲熠星刚打开看到了一点,就迅速遮好,想将詹宙糊弄走。
“得得得,我就是个多余的,你有知音赠礼,老袁有佳人来电,方旭有编程为伴。”“或许,你该找杭师妹好好聊一聊。”
蒲熠星的认真语气在詹宙听来却成了调侃,他摆摆手:“算了,我收拾收拾去洗澡吧。”
展开牛皮外纸,里面是十几张冲洗好了的照片,都是郭文韬在南京那大半个月拍的,最上面的那张是自己。无师自通的天赋总是让人艳羡嫉妒,所有照片的虚化、微距与光影都恰到好处得过分。
每一张照片都如旧病复发,每一个场景都那么熟悉,他们享受记录美好的快乐,也承受美好逝去的痛苦。替神明收集人间浪漫,如日落如花朵;又作为人类感受一次次心痛,如日落的远去,如花朵的凋零。可他们心甘情愿,最起码在那一张斑驳的照片里,那一瞬间是长存的。
他想,如果是因为郭文韬而真正喜欢上摄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Chapter 5
直到郭文韬去德国时,他们都未再线下见面了。毕竟各在南北,平日里也都很忙,相聚确实奢侈,也不现实。
不过在线上的沟通,他们一直未断,除却置顶的工作群,第一顺位百分之四十是对方。大概是遥远的相似性,在某些方面他们意外地共鸣,即使他们聊天的频率并不算高。
相互分享碎片日常,不急着对方来信,也不急着回信,只要在那里,对方总会懂的。
“文韬,”Noah停下脚步,回头用有些生疏的中文叫他,“ Willst du reingehen und es dir ansehen(德语:你想进去看看吗)?”
“Berliner Dom(德语:柏林大教堂)?”眼前的古典巴洛克建筑气势非凡,有着绿色的圆顶,绝伦的石雕铜像,巍峨的巨柱和优雅的拱顶,郭文韬放下相机,站定在那里。
“Ich glaube, es wird dich innerlich noch mehr erstaunen lassen(德语:我相信里面会让你惊叹的).”
“Ich glaube auch(德语:我也相信).”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内饰的极尽奢华,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会有那么庄重冷峻的外表,宽阔而高大的穹顶,镶金的马赛克圣画和透着侧光的玻璃窗辉映,仿佛圣灵降临。
里面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做着祷告,神情肃穆虔诚,有着这种沉静的,要么回顾一生行事坦荡,要么此刻忏悔足够投入。
Noah随口问道:“Glauben Sie an Religion(德语:你信教吗)?”
“Nie(德语:从不).”当时在南京图书馆,是因为突然想起索多玛的故事,才会去起意翻阅《圣经》。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与蒲熠星认识,也是冥冥中的偶然吧。
他尊重不同信仰,但他本身无需其他信念指引方向。
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Noah一边回信息,一边问郭文韬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参加派对。
郭文韬笑了笑:“Ich will immer noch alleine herumlaufen(德语:我还是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与Noah分开,他慢慢走在菩提树大街上,时不时为这风景拍几张照片。天空瓦蓝瓦蓝的,只有冬日暖阳透过菩提树和栗树枝丫照在脸上。
郭文韬突然记起曾经听过的一句唱词,是舒伯特的《冬之旅·菩提树》:“而我依然听到那沙沙声,你会在那里找到安宁”,想来回春后的菩提树大街会是别具一番景色吧。
他抬起相机,想要留住这种温暖的质感,按下快门,忽入镜头的一对高中男孩却让他意外地多拍到一些东西。
稍矮的男生拿着吃了几口的半个Doener,搂着他肩膀的那个稍高的明明自己手里也有半个Doener,却还是低头去咬另一个人的,然后两个人笑闹着走远了。
身后传来的快门声让他回过头去———是一个有些年纪的摄影师,在拍那对走远的男孩。
“很美好,不是吗?”放下相机,他对郭文韬笑道。让人讶异的是,有着欧美眉眼的摄影师,中文却出乎意料的好。
“我只是不小心……”不知道为什么,郭文韬心中有些异样,下意识解释。
“这正是另一种美好,抓拍是不期而遇的美好。”男人调试着相机,对他眨了眨眼,“Lucas,一名上帝派到各国街拍同性恋人的摄影流浪者。我去过中国待过一年,虽然没拍到一张想要的照片,但美食很不错。”
“可是宗教与此似乎是相矛盾的……”郭文韬毫不掩饰自己对Lucas身份的惊异,因为在《圣经》里,索多玛就是因同性之情被上帝遗弃的城市。
“不,这并不矛盾,是我们自己将他们弄矛盾了。仅仅因为百年来的观念吗,只要那是美好的,何必急着否定。”
郭文韬不解,他不太能明白Lucas的意思。
“上帝活在人心里,不在纸张之上。万事皆爱,上帝包容一切。”Lucas平静地说,灰色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享受且平静,透彻又自由,不冠以任何恨意的名义。
“没有任何人可以被剥夺爱的权利,没有一个人应该遭受评判与指点,没有人该沦为笑柄。如果你听到有人以上帝耶稣或者真主安拉的名义指控他人且为自己辩护,不必在意,因为仇恶并非来自信仰,而是人本身的恐惧。”
“各种各样的恐惧总在传播,但幸运的是,爱也会蔓延,我的任务正是收集它们,”Lucas收起相机,又顽皮地对他眨眨眼,“这会是你拍过最好的相片之一。走啦,我该去继续收集爱了。”
在后来,他将胶片冲洗了出来。正如Lucas所说,那张没调好白平衡和各种东西的照片,却最有氛围———因为年轻,因为纯粹的感情。
临近回国,不知不觉又转悠到了菩提树大街。他前段时间去欧洲几个国家转了一圈,也看到许多美景,可是这条菩提树大街却常在心头。不知道是因为景,还是因为人与事。
早已是春末夏初,绿树成荫,叶影如织,郭文韬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他拿出手机,随手将这一刻的袅娜街景拍给了蒲熠星。抛却了质感什么的,他只想把这种真实带给蒲熠星,他想把所有的风景都带给他。
没有任何文字修饰,但他在蒲熠星这里,从来不用担心,从来不用多言,因为对方会懂,这个事实使他无比安心舒畅。
周轶君说“一个人就是一扇门,结识一个人,看到门后的一片世界”,那么在“蒲熠星”这扇门后,应该藏着另一个沉睡多年的自己。
自他们结识,从此苏生。
Chapter 6
不契合的灵魂就像总是拉不好的衣服拉链,不是一方鼓起来就是拉上了头尾巴又开了,哪怕勉强拉上了,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分开。
无意义的交流就像向杯子不断注水的茶壶和看似完好实则千疮百孔的茶杯,对话不在一个频道,思想不在一个层面,茶壶再怎么压榨自己也倒不出能使茶杯被盛满的水,反而会使茶杯上细小的裂缝慢慢变大。
萨特在《恶心》里说过:“所有的人都把时间花在了互相解释以及庆祝他们的意见相同。”
但他和郭文韬从来不会,没必要解释,因为相互能够理解;没必要意见相同,因为人首先是自己。
所以那张图片发过来时,他便知道郭文韬不必他的回复,那只是没掺任何欲求的分享,是人类最初始的真。
但是他还是打了电话过去,没别的,只因为他有些思念郭文韬了。
“喂,阿蒲?”那边有些嘈杂的人群,还有点风声,但是那些都不重要,所有的所有,都被郭文韬低低的嗓音笼罩起来,如刚出窑的雨过天青瓷釉质。
“韬韬,南京的太阳快落山了。”
“……喂,蒲熠星,跨国话费很贵的,”听筒里,郭文韬绵长气流的呼吸烘烤着他,将他的耳朵变成两块杏仁饼干,“别说太隐晦,万一我没猜出来怎么办?”
“因为我知道你会懂的,你一定会懂的。”
那边沉默了几秒,低低地笑,然后开口说:“你让太阳再等等吧,再等个把月,实在不行,替我将星空与月色留住,总要和你一起去看的。上次在北京答应我的礼物,你可得准备好了。”
“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方旭一边调试着摄影设备,一边问刚进摄影社办公室的蒲熠星。
“雅思考完了,稍微闲了一点……詹宙和老袁呢?”
“老袁陪茜茜玩去了,詹宙……”方旭放下手中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两天没看到他,发信息也不回。”
“那,杭一清呢,她这两天来了吗?”蒲熠星不动声色问道。
“昨天过来了,但以后她可能就不会怎么来了。她昨天和我说的,后面忙,没什么时间……感觉他们之间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但我作为外人也不好多问。”
“真被韬韬说中了,”蒲熠星苦笑,“她先放了手,只是不知道詹宙……”
“你说什么,我没听太清。” “没什么,詹宙现在在哪,我得找他谈谈。”
“……我去他宿舍看过,他室友说他这两天都不在,我也真不知道他还会去哪了。”
“那我就放心了。”蒲熠星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啊?” “詹宙不是那种人,他应该是有别的事……说曹操曹操到,詹宙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蒲熠星一面向外走,一面滑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静悄悄的,蒲熠星不确定地问道:“詹宙,在听吗?”
“蒲熠星,我在北大楼这边,有空就过来吧,我带了汽水,不亏待你。”声音沙哑憔悴得不成样,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好,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远远的,他就看见詹宙坐在长椅上,夕阳从他后面的树缝里闪现,背影是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你……”话在走近时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看见了詹宙几乎通红的眼睛。
“坐吧,给,汽水。”詹宙努力扬了扬嘴角,将汽水递给他。
入夏的风从树梢上吹过去,藏匿在白云背后,徒留寂寞蓝天,像是墨水被打翻了。
“这两天没看到你,去哪了。”
“爷爷突发心脏病,没抢救回来。”詹宙尽量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出来,“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灰了,所以回来这么早。”
就像鹅毛大雪里冬眠的松鼠,再睁眼发现是烈日炎炎,蒲熠星觉得有些恍惚。
“我小时候是爷爷带大的,比爸妈还亲……”詹宙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又接着说,“上周,杭一清跟我道歉,说因为自己的执念打扰我太久,以后不会打扰我了……”
“……”
“出了墓园后,我回了趟高中……她爸爸还是老样子,对小兔崽子们絮絮叨叨的,简直和我爷爷一样。以前,教导主任还跟我说,杭老师的女儿常常找他要我的大考成绩表,要在理科上死耗,我当时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没想到是她……”
蒲熠星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的詹宙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足够合适,他只能陪他坐着。
詹宙的白衬衣像一团无辜而柔软的白絮,漂在夏日绿意下。他忽然垂下头,以一个几乎要折断颈脖的角度,然后带着哭腔说:“蒲熠星,这两天我认真想过了,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
这半年多时间,他不常去摄影社,虽和詹宙保持着联系,但对发生了些什么却不清楚,连方旭也不甚清楚。
爷爷的去世,会让詹宙一时的脆弱还是长久的难释怀,他们都不知道,因为在表面上,詹宙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詹宙还是变了。
爷爷骤然仙去,带给詹宙的是愈发平淡寡趣的心态,他让自己逐渐接受,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已知与未知的离别。每个人都是一座漂浮的孤岛,人总要说再见,就像他和杭一清,他和爷爷。
做一口在盛夏里干涸的井好像没什么不好,他总会等到雨水的降落。
Chapter 7
交换生经历结束,郭文韬离开德国时,是夏至以后的一个傍晚。
夏日白昼的热情总让人喘不过气,哪怕下一阵雨,也透着精疲力尽的感觉。只有傍晚,是太阳肆虐后临走时留的慰问礼,让人们忘却白日灼烧的苦痛,大声颂歌上帝的馈赠。
上万里的高空,透过小窗看,下面铺了层厚厚的云。
飞机上是没有信号的,可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和蒲熠星的聊天框,直到屏幕熄灭才渐渐出了神。
他不善交流,朋友也少,虽然偶尔还是会因独自一人感到寂寂,但漫长岁月里自己也早习惯。
不喜欢打探别人消息,就算的确好奇也不会问出口,但对方常常不会这样想,于是聊天总是变成对他的全方位探寻。所以,他讨厌那些从屏幕里游出,狠狠咬住他的问号。
直到蒲熠星的出现,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未脱离小时候那个坐在楼梯口吹泡泡的小孩的影子———一边从扶手往下望,看是否有人上楼,一边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吹着斑斓易碎的泡泡,期望被注意到,然后不断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就好了。
他隐隐期待着又紧张着,会有一个人能看破,于是,他们在这时邂逅。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感受,抽象模糊得难以言语传达,想说说不出,只能清晰感到它仍藏于心底。
无缘无故地,郭文韬又想起了菩提树大街上那个摄影师的话。
世界和看上去一样,天远地广。等终于有机会攀上远眺多年的山,才发现看似与平日走过的路没有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多了大片未开的凤凰木。
郭文韬终于发现,原来他早已经将他深植心里。
“蒲草,你是真的找不到吗?”
“什么?”蒲熠星将手中的薄荷汽水给了方旭,自己拿起了矿泉水。
“你知道我说什么,现在摄影社好像只有你没谈过了,詹宙上个学期交了女友,我自己也是在上个学期末,你……”
“不是,詹宙什么时候谈的?可以啊,他都没和我提过。”
“上个星期,和一个大二师妹,我还挺奇怪怎么不是杭师妹的。不过,他们的事,我也不清楚。”
蒲熠星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你别绕话题,你就真没个想法?” “你也知道我雅思过了,大学毕业是要出国读研的,难不成让人家姑娘一上来就异国恋?”蒲熠星喝了口水,“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噗———”方旭一口汽水没咽下去,把自己呛得半死,“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惊讶?” “废话,在我认知里,根本没看到你和哪个女生亲近一点。”
“不是我们学校的,也不在南京。”蒲熠星又喝了一口水。
“蒲草,你说实话,你丫不会网恋吧,对面万一是个……”
“方旭,你真是越来越像以前的詹宙了,”蒲熠星笑着叹了口气,“别替我瞎操心,我和他现实认识的,认识快一年了。”
“为什么是她?”方旭饶有兴趣地问,蒲熠星也没纠正“她”和“他”,反正听起来一样。
“没有为什么,这东西没有个道理,硬要说,他让我替他留住暮光与星空,我也替他留住了。”
如果不赴这一场盛夏之约,未免太辜负夜色。
所以,当郭文韬问他愿不愿意去青海时,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在曹家堡机场外,他们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刚想说点什么,结果郭文韬迎上来第一句话是:“行李箱没磕坏吧?”
蒲熠星刚下意识想要查看,就听到郭文韬又说:“这边机场输送线比较暴力,脆弱点的箱子很容易就缺胳膊少腿,不过看情况,你的行李箱应该没坏。走吧,我叫了车,去我家。”
等蒲熠星收拾好自己,再走出卫生间时,已经是傍晚了。
天边翻涌的云层裹挟着晚风在靠近,郭文韬关上房间的窗,回头对他说:“带你去个地方,补上暮色与星空。”
“你的高中?”高反导致嘴唇有些干裂,蒲熠星没忍住舔了舔,有点疼。
“对于那时的我,这里确实是挺好的星空了……喏,抹一点,会好些的,越舔越严重。”郭文韬早看到他的小动作,把一支润唇膏塞到他手中。
“你用过的吗?” “怎么,嫌弃?”
“没有的事。”涂过润唇膏,蒲熠星咂摸了一下嘴,“可惜还是晚了一点,只有夜色了。”
“还有很多机会,不急。”郭文韬并非一个浪漫主义的人,也总难起什么细腻情感,可蒲熠星于他来说,终究不比旁人。
从一开始的初见,蒲熠星涉水采芹来,便为他在那层现实的壳上融出一个空中花园,让他得以触摸一个未见过的境界。
时间决定我们会在生命中遇见谁,心决定我们想要谁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而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而他是如此地,希望蒲熠星能长长久久留在他生命中。
其实他也想说服自己,或许他是真的疯了,亦或是病了。他只是,想找回一些缺失的自己。
柏拉图在《会饮篇》写过一个神话,人类最初是两性连体,通过翻滚交/合,因主神宙斯难以直视这种形态,所以把人类一切为二。
于是,人类用一生去找寻自己的另一半。
但现在,他觉得,他可能在蒲熠星那里找到了。
Chapter 8
“没有带上相机吗?”两个人并坐在操场边,风吹过衣摆———青海的夏夜是微凉的。
“不用了,有些东西,相机拍不下也不用拍,只要在心里就好。”有些人也是,因为留在心底,所以不必再拍。
蒲熠星颇有些诧异地看向郭文韬:“韬韬,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他笑而不语,将所有心绪藏匿在明净的星空下:“不是你说过吗,留不下又带不走的,才是最美。”
“I felt as if I had become blue and boundless, with countless stars perching on my eyes and fingertips(我感到,自己仿佛变得蔚蓝,变得无边无际,眼睛和指尖上,栖息着无数的星辰).”蒲熠星笑着感慨了一句,然后又开口了,“韬韬,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他们谈论过去,他们也谈论当下,可这却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后,第一次谈论未来。
“大概是继续深造一下学业,或许直接工作也说不一定,”郭文韬把那一丝不安压了下去,反问道,“你呢,什么打算?”
“我在申请出国准备了,要不然……你一起?”话里几分揶揄几分真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打算再出国待个两三年,水土不服还是很要命的。”心有遗憾不敢光明正大,只能掺借幽默表达。
“欸,”蒲熠星笑过之后,手撑着地,微微后仰,“你有听过尼采的一句话吗,‘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怎么了?”
“抛却后人解析的什么深层含韵,我觉得尼采说反了,”蒲熠星坐直了身子,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应该是———夜色之深,岂知白昼之光。夜晚固然漂亮,显现出星辰,也隐匿了太多,还是白昼纯粹,品达说得没错,永恒的存在指向光明。”
“……嗯,”郭文韬沉默几秒,低下头,声音像半成品的磨砂玻璃一样微哑,“蒲熠星,什么时候,我们再看一次日出吧。”
郭文韬几乎瞬间就明白,他的那丝不安究竟源于何处。
他不吝啬剖析自我,但大多数时候却下意识欺骗自我。可这一次,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山花烂漫,百川归海,兴许未来他们还会有交集,只是在规划前路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把彼此放进自己的未来。
不戴眼镜去看月亮,就总是圆的。人生海海,每个人的空白剧本早就被铺好,只等着他们走完这趟旅程,谱写完自己的一生。
他并不确定命运是否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另一半的自己,但至少他终明了内心。
坦白说,他不后悔,在这样的社会里生出这样的心思。但是,他永远也不打算对蒲熠星说出口了。
不是每件事情都要有结果,也不是每个故事都会有结局。喜欢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甚至一个人的喜欢要轻松自在许多,要是说了可能朋友都做不了。
所以,他愿以静默作为代价,换得他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生命里,哪怕只是若有若无的。
再到机场,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这一次是他给蒲熠星送行。
入口人不多,不会显得拥挤,也没让人觉得冷清。不时有飞机从跑道上冲向天空。
“身份证放在口袋里了吗?” “当然,这种事我还是记得住的。” “那就好。”
然后又是无言,他透过几层玻璃,看着外面飞机起落,有些出神:“I remember one night I was home alone after we’d seen a movie together(我记得有一晚我和她一起看完一部电影后,我独自一人待在家)……”
“你刚刚……是说的哪段电影台词吗?”“是前段时间看的老电影,刚刚忽然想起来了这段。”
顿了顿,他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纯室内影片,内容有点无聊,我看了一会,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
“那挺助眠的,”蒲熠星挑了挑眉,“下一次见面,一起去看部电影吧。”
“好。好像已经开始登机了,去吧,下次见。”好像给下一面什么期待,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就像《小王子》里的狐狸那样,人总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
挥手最后告别,等到再看不到人时,郭文韬站在原地,如释重负般将未说完的后半段台词念了出来:“And I noticed that I missed her and I couldn’t wait to see her the next day,I realised I never wanted her to leave here(我发觉我非常想念她,我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她,那时我才明白我永远也不希望她离开这里).”
进入大四,似乎大家都在各奔前程。社团什么的也换了届,以前还没觉得,现在才发现人是真难得见上一面。连同住一屋的室友也难见全乎,更别说其他同学朋友了。
“蒲哥,给。”室友边自己吃着,边丢给他一个橙子。
身体反应快于大脑,他伸手接住,带翻了桌子上新买不久的水杯。
玻璃碎片大大小小散了一地,他伸手将一些大块捡起,不当心扎到食指指腹。伤口不深也不大,伴着血珠滚落的,是一些轻微的痛感,还有浓重的不安。
“有创可贴吗,你放着我来吧。”室友拿来扫把,“你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是怎么了吗?”
“没……就是感觉有点不安,不知道为什么。”
“放宽心吧,还有段时间国外那边才会来消息,offer肯定会有的。”
蒲熠星想了想,把否定的话吞回肚子,只是笑笑。
没必要,懂他的人不在这里。
Chapter 9
“欸,韬,你这两天忙什么呢,都看不到人影,”刚进门的室友林昼撞见难得在宿舍的郭文韬,问道,“对了,一直忘了问,九月中旬还看到你考雅思,是也打算出国吗?”
“确实有点事要忙,雅思……就是忽然想考一下,倒不是一定为了留学考这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几页复印件翻了个面,和其他订本摞在一起。
林昼点点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那你后面怎么打算的?”
“先修完双学位吧……”郭文韬颇为不自然地挽了挽袖子,又放了下来,“后面应该是继续进修读研,目前是这个想法。”
“韬,你心事很重,”这句话,林昼是用肯定句的语气说出来的,“你以前不会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规划的。”
他抿了抿唇,否认道:“也没有,还好。”
林昼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放松点,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嗯,我会的,放心。”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的。管不着。
窗外又起了风,最后几片枯叶摇摇欲坠,溶解进天空里,日子就这样不断过去。
有时候,蒲熠星也会想快要结束的2015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从世界来看,难民潮冲击欧洲、巴以冲突、叙利亚内乱爆发……统治者一边发动战争,一边吟咏“四海皆同胞,人世间为何兴起波涛”,绝不忘表演自己的悲天悯人,反正上前线的都非亲非故,只管尽力忽悠别人子女送命就好。
可是,从身边来看呢,詹宙分手,老袁订婚,其他的人基本维持原样,他和郭文韬关系越来越微妙,僵在某个层,进不得,退不舍。
他们终其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所谓“想要在一起”的人,但不是“想要在一起”就会在一起的。可他,是真的有想过他们的未来,甚至规划过。
因为摸不准对方想法,所以他迟迟迈不出第一步,但是他不愿在新的一年里再拘于知己身份了。
他希望,能与郭文韬共享流沙般恒久的岁月,江河湖海,寒暑枫露,一点一点记取对方容颜渐衰时,寰宇起源般漫长而迅捷的美。
他期许着,在此般世俗里,他依然能成为对方值得依靠、信赖、托付、并肩而行的人。
虽然他此时并不完全了解对方,但遇到他时,他便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在等他。
跨年夜的晚上,市中心有烟花表演,室友和几个朋友拉着他去看了,很漂亮,但这并不耽误几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冻得直哆嗦。
他将烟花刹那拍给郭文韬,然后很快得到了一通回电:“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但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蒲熠星,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韬韬。”
很多地方零星都有花火,此起彼伏,点缀在秦淮河畔的霓虹夜色里。
烟花炸响的声音,人流如织的声音,人群躁动的声音,风吹树丫的声音……在这么多声音里,电话那边温柔的低分贝藏匿其中。
“韬韬,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这边的烟花也开始了。”
指针若是止于此刻就好了,最梦幻的时刻。
每个人都像在大地上沉于甜梦的冬眠动物,浑然不觉外面的风雪。所有的美好将在未来被全部粉碎,四分五裂地吹向极寒之地。
决定去一趟可可西里是林昼很久前就有的想法,但归途顺道去西宁看看郭文韬倒是一时兴起。
自从年后,郭文韬好像都要很久才会回复他的信息,各类事情也是一点动静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决定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闭门造导弹了。
所以,在酒店安顿好,再出来见到郭文韬,林昼几乎都不敢相信站在眼前形销骨立的这个人,是自己相处了近四年的室友。
虽然依然收拾得很干净,但神情里的憔悴不堪,只要不是眼瞎就看得出来。
直到和郭文韬并肩坐在医院走廊上,消毒水味萦绕鼻尖时,林昼都是恍惚的,他忽然就理解不了那句“我妈妈前两天不慎坠楼,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照顾她”了。
“……韬,怎么没看到叔叔,他还好吗?”声音放得一轻再轻。
“心脏病突发,不算严重,明天就能出院了。”
林昼的心隐隐作痛———应该很难过吧,可是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坚强。
“你呢?”
世界像泡了水的海绵,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没事,虽然说肋骨戳伤肺部,但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了,就是以后要好好养着,再不能干重活了。”郭文韬眼眶红红的,“就是,这一次尽不了地主之谊了。”
“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韬,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确实有,有一件事得麻烦你一下。”郭文韬说得很慢,“我把相机留在了柜子里,你回去以后,帮我转手卖掉吧,连带着没用过的两盒胶卷。价格,对方看着给吧。”
“韬,”林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是知道郭文韬有多喜欢胶片摄影的,“你真的舍得吗?”
“……麻烦你了。”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不打算深造了?”
“嗯,我打算毕业之后直接就业,应该能找到一个相对不错的工作。”郭文韬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林昼,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有的坚强都褪去,那一刻,两个人对视上的那一刻,他觉得郭文韬好像要碎掉了。
Chapter 10
送走林昼回来,已是深夜。他坐在了沉睡的母亲身边,靠着墙蜷着身子,望着天花板发呆。
前方是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这人生总要遇见几件扯淡的事,才足够证明凡人的无助与遗憾。飓风过地,忽如其来的意外,他没有再为自己思考的时间,他知道他的父母需要他,他没有任性的余地。
那天他从医院食堂给父亲打了饭,两个男人对坐着沉默许久,还是父亲开了口:“今天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上楼去陪你妈妈。”
“不用的,我……”
“你好几天都没休息了,你妈醒来看到会心疼的……你一向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这一次……”
“爸……放心吧,我会把一切处理好的。”
……
他的太阳穴酸胀得发疼,从小所有人都夸他懂事优秀,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以后携手的女孩肯定很幸福,那些话就像是双重的咒语,从此深深萦绕在他的人生里。
孝顺,成家,立业。
———男人,女人,孩子。
理想中的自己,就好像永远都悬挂在夜空的月亮,或者天边的乌霞,一阵寒风,就能随风飘散。
他热忱地喜欢、爱恋着蒲熠星,但也只能止步于斯了。他无法燃烧他的爱、他的生命去自私地追求个人情感、去禁锢住对方的未来。就像寒冷的北风吹不走旅人的外衣,这份阴冷潮湿永远也不会让蒲熠星幸福。
时光洪流中,这份爱太渺小了。那就放手,让它消散掉吧,也许会有一天,他爱的那个人可以在风里读到。
他这一生注定要活在世俗里,他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而蒲熠星,会有更广阔的未来,那样的未来不该有他,也不会有他。
他现在甚至无比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将爱宣于口,就像那半段没说出的台词,就让这段故事,永远佚名下去吧。
白昼之光,夜色之深,他早该明白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巴别塔被摧毁,人类各奔东西,他如何留在蒲熠星的世界里呢。
对于人来说,总有比东西会比命更重要,更何况虚无缥缈的真情和镜花水月的热爱。
在他的世界,那都是最先就可以被牺牲掉的东西。
他并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到底辜负了那场日出。郭文韬的心微微泛酸,冷风将手冻得有些僵,他哈了口气———
会有那么一天,他们再一次一起沐浴在晨光熹微里,让白昼在闭上的眼皮上照出暗红色,让胶卷底片上留上年华流动的痕迹吗?
会有那么一天吗?
忍了很久的泪水坠落,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不用任何回答,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了。
大概是因为即将毕业,大家都忙起来了的缘故,自从年后,他和郭文韬的联系少了很多很多。
三月底,伴着鸡鸣寺樱花开放的,是邮箱里收到的理想院校offer。尘埃落定,让人不由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是一心一意地准备他们的毕业答辩论文了。
所以,在图书馆看到同样为论文翻找着参考文献的方旭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但是方旭凑过来,压低声音和他说的话,倒是让他一时有些惊喜:“蒲哥,我这边有一台二手胶片相机,你需不需要?”
“你从哪来的?”
“是我有一个不错的高中朋友,他在北大读大三,他一个金融系学长替室友出二手相机,说样子七八成新,平时保护得很好,价格让看着给,就希望找到一个真正爱护的买家。”
“北大?”蒲熠星皱了皱眉。
“怎么,虽然我当初没考上,还不许我有一个北大的好兄弟了?如果你需要,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再让他把那个学长微信推给你吧。”
“怎么这么复杂,我直接加那个物主的联系方式不就好了。”
“好像是说,那人最近非常忙,所以把相机处置权都交给了我朋友的学长了……啧,所以,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朋友昨天和我提的时候,我就想到你了,正好过来问一下。”
“联系方式给我吧。”
“好,不过……蒲哥,你为什么对胶片摄影这么感兴趣呢?
“最开始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现在我也真正喜欢上这种艺术了。”
“我上一次就想问清楚了,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以后你总会知道的,至于现在……资料查完了吗?”
———听说暑假《三体》电影会上档,希望那时他能和郭文韬一起去看。
“韬,你的相机已经有人要买了,他挺好说话的,出价也很合理,不过因为他是其他学校的,有点远,我已经帮你邮寄过去了,钱我一会转给你。”
“麻烦你了,林昼。”
“说真的,韬,你不必如此的,”林昼望着整理书本资料的郭文韬,欲言又止,“它也陪伴了你很久。”
“叔本华说过,人能够做他所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所想要的。”郭文韬笑了笑,“所以,林昼,那些都不重要了。”
“……”很多的事情,他们都找不出最合适的回答,也许那些像样的回复都躲在不知名的地方沉睡,谁知道呢。
或许郭文韬会在无人的黑夜,深感自己的缺憾,一次又一次地失重得快要死掉,但他决不愿在众目睽睽下,把自己像次品一样展览寻以期求帮助。
这是郭文韬的骄傲,他明白且尊重,所以他不再劝说了。
Chapter 11
被旧英文报纸小心裹好的相机,有着他熟悉相机款型,甚至侧边滚轮边那个字母都是一样的。
连带着里面未用完的胶片和两盒完整的,都是郭文韬惯用的品牌。
蒲熠星的心有点乱,想了想,掏出手机还是给那个方旭朋友的学长发了信息:“冒昧问一下,相机的原主为什么会出置这台相机?”
他不清楚情况,也不好直接去问郭文韬,只能通过这个室友知道实情。他只是隐隐感觉,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信息是半个多小时后被回复的:“不好意思,这个是因为他的个人原因,我无权替他告诉别人。不过,相机不会有问题的,他一直都有好好保养,这点放心。”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等到暑假再见面,找个机会亲自问问吧。顺便,还有些事情,他也想一并与郭文韬说一说。
“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吗?”沉默半天,陪林昼站在机场候机的郭文韬才挤出一句。
“大概不会了,”林昼摇摇头,“家里移民荷兰的事项早就办好,就等着过去,这边也没什么亲人了……放心,换了号码后,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嗯。”
“你呢,打算之后怎么办?”
“还好,工作早就找到了,是家不错的公司。”
“前两天看到你买飞机票,公司一上来就外派?”
“不是,我月末要去一趟南京,有点……私事。”他笑了笑。
“南京?说来也巧,上次那个相机也是寄到南京了。”
郭文韬难得怔愣了一下,随后便暗笑自己太多想了,南京那么大,怎么可能会是他想到的那个人。
“我爸妈搞完过来了,不多说了……你保重。”
“嗯,你也是,保重。”
“走啦,韬。”林昼眨了眨眼。
蒲熠星毕业之前联系过郭文韬,说打算暑假去一趟北京,但是被对方回绝了,给出的理由是———那部电影还是在南京看比较好。
好吧,虽然这借口找得匪夷所思,但郭文韬会来南京这件事倒是让他挺开心的。哦,他打算晚点回绵阳,反正毕业了还赖在学校一段时间之前也是有大把人做过的。
所以在六月底接到郭文韬的电话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后面发生的一切,似乎全都偏离了轨迹,以至于后来他都不记得那天精心挑选许久的电影到底是哪部了———只记得那天看的不是《三体》,《三体》一直未能上映。
他们是直接在私人放映厅外见面的,比上一次见,郭文韬瘦削了很多,看起来也利落不少。
上来第一句郭文韬就是:“需要饮料和爆米花吗,我去买。”
“不用了不用了,看完电影,一起吃个饭吧。”蒲熠星没忍住笑了。
郭文韬沉默片刻,没否定他的说法,抓住他的手腕:“进去吧。”
看到郭文韬似乎看得很专注,蒲熠星也没好意思开口说什么,直至这部不长的旧电影都快放完时,他听到了郭文韬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美国?”
“你知道?”他愕然。
“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有那个实力,只要你想要,你都能做到。”声音平稳又飘渺。
“……”莫名的难安,好像忽然之间他抓不住一些东西了。
“其实,有时候我会很羡慕你,蒲熠星,”郭文韬的侧脸隐匿在黑夜里,听声音像是笑了,笑声很浅淡,“在南京的时候,在你和我说尼采的时候。”
蒲熠星屏住呼吸,听到了一声绵长的叹息,然后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呢喃低语:“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摄影……”
他很想说那台相机转手到他这里了,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文韬说得很慢:“也许我会把金融学得很好,做得很好,在我算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的领域里,我会做得很好。只是,我一向普通,也不够幸运勇敢,接下来,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心忽然钝痛起来,这时候蒲熠星才明白,旁边的人早早就独自接受并面对了这场盛夏后的离别。
“我会永远怀念你留给我的那些回忆,你教会我的那些事情。你所去的,是我难以到达的远方;你所做的,也是我完成不了的梦想。”郭文韬侧过头看蒲熠星,荧幕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不管我们还会不会见面,大步向前走吧,自由地。”
大步走下去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电影结束,荧幕刹那间熄灭,在漆黑里,郭文韬的身子倾了过来,吻落在了蒲熠星的嘴角,不知道是没对准还是不敢对准嘴唇。
长长的睫毛拂过他的脸,吻轻得仿佛未曾发生,可那气息又如此熟悉。
告别来得突然而慎重,蒲熠星恍惚间终场的灯光已经亮起,他迫切地想要开口,却被止住了,大脑混沌得以至于他都没有思考为什么郭文韬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会载着无尽碎光:“阿蒲,我明白,可是,不必再说了。”
因为懂得,所以不用再说。
挚深的情感是最伟大的艺术,比其刻意的言语表达,要涵盖更多东西。
再迟钝,他们也在这么久里参透了情感的星宿,只是世人总要背负着太多,再被安排情节。
咫尺之距的近,和一步之遥的远,谁也不知道哪个更遥不可及。
Chapter 12
郭文韬站起身来,语气稀松平常,甚至勉强还带着笑意:“阿蒲,离别总是太轻易,不如这一次,我们好好道别吧。”
“韬韬,”他出声叫住即将离去的人,迎上目光,“四月份的时候,我看了《情怀九月天》,机场的那后半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其实……”
“……阿蒲,还记得巴别塔的结局吗?”
相对无言,他们之间往往不用太直白,这种默契在此时未免让蒲熠星觉得太可恨。
路遥水远,春去秋来,天上挂着的早已不是当年的月亮了,没人还会执着那座山,而当回首,他们已离开太远了。
“我今天晚上的高铁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回北京,之后你去美国我也送不了你了……阿蒲,我们,就到这吧,已经很好了。”
同样是南京的夏日傍晚,以巴别塔开始,以巴别塔结束。
夕阳沉沉,没有人看见蒲熠星口袋里一张很久前的照片,也没有人看到掉在郭文韬脚边的一滴泪水。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充满预示地氤氲一片;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无可挽回地天各一方。
那条路上的凤凰花已经灿烂开了,烧红了整段时光,最后凋落了一地。
坐上跨洋飞机时,已是七月末。自从那次放映厅的离别后,他们的聊天记录也默契地停步那天了。
机窗外的云层舒卷,蒲熠星打开背包,最上面躺着那台相机和一沓照片,是他从相机里取出去冲洗的。郭文韬当时估计卖得匆忙,胶卷未用完也被忘记取出留下。
摄影风格很有灵气,看上去是极具个人色彩的———他知道郭文韬相当有这方面的天赋。
这么二十几张,有自然风景,也有现代科技,可夹杂其中的一张,是一个人的侧影。
———是青海日落黄昏下的一个剪影,是郭文韬眼里的蒲熠星,藏着拍摄者含蓄的情感。
飞机继续平稳地飞行着,早已远离香山以南栖霞以北,那个人远在数千公里之外,而他明明才是应该走得更远的人。
想念侵袭时,蒲熠星突然觉得鼻子泛酸。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后来他们还有太多错过,而好多时候,错过只在一瞬之间。
时间带着太平洋的海波流逝,比顿河还静。年末似乎总是很忙,连续两天晚上的加班,让郭文韬的身体稍有些吃不消。
脑袋已经晕晕沉沉快两天了,回到家,一量体温,果然37.8℃。看到他冲感冒药剂,妈妈有些担心:“是发烧了吗,要去急诊看看吗?” “没有,就是有点小感冒,很快会好的……你和爸的体检结果拿到了吗?”
“拿到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爸身体也还硬朗着,这在北京也半个多星期了,我和你爸打算下周一回去,不用你送,你平时工作辛苦,好好休息下。”
“我真没事,就这两天忙一点,周一我还是去送送你们吧。”
洗完澡吹干头发,正准备给手机调好静音睡觉,却在掐亮屏幕的那瞬僵在原地———
那个沉寂了一年多的聊天框冒出来了新信息:“这周末有空吗,我回国了,北京有一场日出的主题画展,一起再看一次吧”
面对未解的困境,人总喜欢一边逃避,一边以工作为麻药填补内心空洞,好像不去面对,那些过去就会自己消失。有时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但是更多的时候这种逃避会加重内心的混乱,好像之前稳定的秩序又被一点一点地打乱。
从小到大看过的书上总说,喜欢就要在一起,就要大声说出来。
可郭文韬不是个勇敢的人,他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一个做什么都要权衡利弊的守城人,反复推算未知的结局,因为他并没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哪怕入夜,名为“爱”的叛军试图策反,他难以抑制的心动也会在天光乍破的时候偃旗息鼓。
屏幕反反复复熄灭又被掐亮,他迟迟回不了一个字。
凡是存在的,终将归于消失,好像什么都可以回到最初的地方,一段时光死去,便由另一段接替上,人类通常将其称为,新生节点。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一个被世俗束缚死了的人,为什么要拉着蒲熠星这束光一起沉沦呢?
蒲熠星一直以来都是有选择权的,但他不是,为什么最后被逼着做出选择的还是他?
为什么?他已经让步了,他已经在作出最大程度的让步了啊。本来他们还可以做彼此列表里偶尔问候一句的朋友,能做在对方婚姻时大大方方送上祝福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早就错了,全都乱套了,在刻意回避那个名字这么久后,他终于承认,他放不下,也忘不掉。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天直到画展闭馆,蒲熠星也没有等到郭文韬。
夕阳西下,他挪动冻得有些僵的身体,撕碎了展票,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他的回程航班即将起飞,他必须马上赶往机场。
白昼夜色无法相见,巴别塔最终也被摧毁,蒲熠星忽然知晓,也许他和郭文韬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他在他身上所期盼的那些美好,就如同他此刻离开看到北京又下的一场新雪———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消融了,都留不下什么痕迹。
蒲熠星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那么,就到这吧,已经很好了。没有人会被失去,因为人生而孤独。
Chapter 13
抵达美国的第三年,他即将毕业回国的那个初夏,蒲熠星凭着一张照片,无意中在社交媒体上走红了。
照片拍摄在机场的铁丝网围墙外,即将起飞的飞机失去焦点,一线天光从冰冷冷的铁丝洞中透出。
其实吸引他人的主要都不是这张《Babel Tower》本身,在网上引发极高的关注度和讨论度的,是他给照片的名字和个人推特上的配文:Your night,my day retrograde in the galaxy(你的夜色,是我的白昼逆行在银河).
和名字、配文全无关系的照片,整体风格新奇别致,连带着之前他那些没什么浏览量的摄影作品,都火了起来,甚至那张《Babel Tower》被一个小有名气的文艺片导演看中,想要高价买下作为电影海报背景,只不过被他拒绝了。
同样被拒绝的,是许多网络媒体的专访,直到一家国内知名的出版社联系上了他。
这通跨洋电话,对方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这些作品,是你写给一个人的故事吗?”
就像是梅尔基亚德斯再次摇响了马孔多的铃铛那样,时光一下子回到好久之前。蒲熠星恍惚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他很久之前是想问过郭文韬那个室友的,但是那个微信号随着主人的出国已经被注销了。
这么久过去,他其实释然了很多,但他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没什么忘不掉,他只是,放不下。
那边的女人笑了。
对方承诺会给时间等他将作品汇集成小说,并为他策划后续推广。
挂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似乎在郭文韬的梦想里,一步一步走向前。
回国后,他便在北京安顿下来。直到2019年夏时,他才完成了《有雪落在巴别塔》的最终修改。字数不多,只有两万多,但作为把所有照片连接起来的作品,它却是独一份的。
第一批印刷成册时,出版社的女总策划对他期待而笃定地说,从业多年,这将是她安排的最惊艳的书籍签售分享会。
分享会从秋天到冬天,第一站就是南京,最后一站是北京。
“文韬,下班了,你不走吗?”同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啊,哦,我等一下,还有点东西没处理完。”
“行,那你也快点啊,我先走了哈,明天见。”
《有雪落在巴别塔》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的高讨论度,他不是不知道,甚至南京那场分享会蒲熠星回答巴别塔的视频,他都看到过。明天就是北京场的分享会了。
今天总经理找他谈过,说公司希望他可以答应长期外派德国对接工作,因为他曾有过的交换生经历,还有无可挑剔的业务能力。
相应的,薪水更可观,同时公司也会照应好他的家人,后续的永居和其他问题同样不用担心。
很诱惑的一份工作,他却犹豫了。总经理让他好好考虑别急着拒绝,可以给两天时间思考再回复。
每个人都有两颗心脏,私密的那颗心就蜷伏在那颗众所周知、日常使用的那颗心脏背后,干瘪而瑟缩地活着,藏着人最深处的感情。
看着沉寂了近两年的聊天框,他终于发出了那条编辑了许久的信息———
“明天,我会去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郭文韬捏紧手机,他忽然就不想再做选择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也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尽管他推演的所有未来,都让他并不期待他们能在一起,但倘若,但倘若蒲熠星愿意再次直白敲门,他会放下所有顾虑和他一起走,从北到南,哪怕只为一时温存。
人不就是这样嘛,按部就班的日子过多了,总得做一两件离经叛道不计后果的事才好。
人生之轨走错了,还能重来吗?
———如果你抓紧我的手,我就勇敢一次。
越是不想发生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墨菲定律诚不欺人。
往常四点就结束的部门例常会议迟迟不散,已经四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分享会就结束,再拖就来不及了。郭文韬没有解释,匆匆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会议了。
顾不上低烧,也来不及思考,以飞一般的速度冲下楼梯,心急火燎地在路边打了车。
他丢掉了一向让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性,这一刻他只感到害怕,比两年前那次更恐惧。
那次,他其实都打算去画展了,他都打算脱轨一次了,最后是父亲突发心脏病的两张病危通知书将他拉回。
虽然后来父亲情况稳定下来,但他总归是错过了那场日出,连一个解释也没有给蒲熠星。
以为是对蒲熠星的狠心,最后全部反噬到自己身上,他痛一分,他便痛上十分,到头来,自食苦果。
可是他知道他想要的不是真正一别两宽,他无法看着对方步入婚姻,无法平静地去祝福。他做不到。
因为,他爱他。
怎么会才明白过来,这几年兜兜转转,浪费的时间还没有告诉他,他心底里真正的那个人是谁吗?
———孝顺,成家,立业。世界的公理。
但是郭文韬都不那么在乎了,很早以前就没那么在乎了,不然他怎么这么多年连个亲近点的女孩也没有?
合适已经很难,相爱的机会怎么能随随便便丢掉。
错过了无数光阴与机会,这一次,他不要再错过了。
Chapter 14(be)
“你是在等谁吗?”詹宙看到蒲熠星望向入口,不由问道。
“没有……他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蒲熠星收回目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走吧,一起去吃个饭,也难得你从青岛来一趟。”
“真的不需要再等一等吗,离五点结束还有几分钟,”詹宙叹了口气,“今天分享会你也是心不在焉的。”
“……不等了,等不到了。”
郭文韬到时是五点零二分,分享会已经结束,只能看到后台人员在整理场地。
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了。
他愣愣走到大厅中央,不知道自己还在寻找什么。
已经错过了,这次不是蒲熠星选择的,是命运帮他选择的。
不,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说———是你选择的,是你自己选择的。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到,至少他们还会有见一面的机会。
是他初见时就说过:“巴别塔被摧毁,人类各奔东西。”
是他决绝分别:“就到这吧,已经很好了。”
是他连半个解释都没给过蒲熠星。
他言辞清晰、意志清醒地拒绝过那么多次,他表达过那么多次拒绝,所以这最后一次,命运也顺理成章地帮他做好了选择。
如果他不总是把决定拖到最后一刻,会不会就来得及?如果他把选择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那个人是不是会留下来?
一个困于现实的人,凭什么抱有幻想呢。他早该知道的,没有办法负得起写句号的责任,就不能够去期待结局,他早没了这个资格。
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郭文韬知道,这一次错过了,就真的是永别了。
眼眶发酸,他慢慢蹲下身子,紧紧地环抱住破碎的自己。
全部都没有了。哪怕是让他缅怀过去的那个,现在的蒲熠星。
再也没有,那个曾经那样爱过他的人了。也再也不会有,那个爱着对方的自己。一生一次的勇气和爱,已经燃烧殆尽了。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蒲熠星还能记得他,记得自己撒在他身上的爱。那是他单薄一生里仅有的美好爱意,好不容易给了他。
而他,也会永远记得他的名字,和那些蒲熠星用笑容和光亮教会自己的事情。
“我是真的没想到过,你会有重回德国的时候,”林昼替他接了杯水,坐在他旁边,“有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吗?”
“不了,”郭文韬解下围巾,摇摇头,“申请的长期外派,没打算再回国工作。爸妈年纪大了,也不好让他们和我一起出国,我半年会回去一次。”
“韬,你的性子,从不肯和别人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现在是在逃避吗?”
“没有,林昼,我不是在逃避,我只是不想再痛了。”不再掩饰,他明晃晃地把难过溶解进笑里。
林昼叹息道:“……我这次来柏林办点事,明天就回去,反正离得近,以后常去荷兰,我都在。”
春日负暄,青岛的天气很好,蒲熠星和詹宙并肩坐在布置好花径与拱门的草坪上。
“兜兜转转那么多弯路,到头来怎么还是杭一清。”
“适婚的年龄,合适的性格,家里也很支持,所以就在一起了。相爱太难求,合适已经很不错了,”詹宙笑容浅浅,“你和你女朋友不也是吗?”
“这不一样。”
“蒲,上次我看到你房间架上的那台相机,是那个人的吗?”
“怎么……忽然提这个。”
“方旭和我说过这事,联系之前的一些东西,我猜的,《有雪落在巴别塔》也是因此写的吧。”詹宙眼见他没否定,叹了口气,“蒲熠星,说真的,我其实挺怀念你的浪漫主义。”
蒲熠星笑了:“……詹宙,你知道俄尔甫斯为什么会回头吗?”
“……你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欧律狄刻明知不可,还是让他回头看看她,而他也遂她所愿回头了。是她主动让自己只留在他的回忆里,所以,她于他,永远都会是最美好的样子,俄尔甫斯只能接受。”
“但你不是俄尔甫斯。”
“是的,我不是他,所以我在释怀,我在放下。我依然爱他,但就到这吧,已经很好了。”
记住他最初的样子,就是他能送给他们彼此的最佳礼物。
郭文韬一向朋友不多,再加上这几年长居国外,旧的手机号和微信早就换了新的,所以,他们早断了最后那点联系。
世界太大,同在一个城市尚难遇见,更何况隔着六七个小时,更何况他不愿再惊扰蒲熠星的生活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再次听闻蒲熠星,是从微博推送中看到———他结婚了。在许多领域都小有所成的青年遇上喜欢的那个人,郎才女貌的故事总是让人艳羡。
他以为自己会难过的,可是他没有,他只有近乎麻木的平静。
结婚啊……以前他也想过的,但是现在他不想了,心都空了,还怎么想呢。他只想把养大他的人养老,远去他乡,假如不幸死在路上,那就是他的终点。
别人总说,文韬,你那么孝顺,什么时候成家啊。父母也旁敲侧击过,甚至有一次母亲很开明地说喜欢的人是男生也没关系,他沉默了一下,笑着回应:“没有,妈,你别乱想了。”
他爱妈妈,妈妈同样如此,所以她不再问了。
早在经年累月的自我拉锯中,他就逐渐丧失了由衷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不会再去全心信任,不会再去真心托付,他把全部的爱意与旧时光里的自己敲碎了留在南京,陪伴那整座城市一同陷入长久的沉睡。
微动手指,那条短短的祝福迅速淹没在了众多的评论里,就像他把自己归于人海,将蒲熠星还给星河。
柏林已是深夜了,郭文韬熄灭手机屏,揉了揉泛酸的眼睛。
与此同时的北京,正是凌晨六点,天空泛着微亮釉质。蒲熠星梦醒后没再睡着,为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桌前。
如有心电感应一样,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窗外———下雪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事都很多。就像郭文韬不知道蒲熠星一直珍藏着,也不让他人触碰的那台奥林巴斯相机;就像蒲熠星不知道郭文韬那年明明可以被录取,最后却亲手取消的留学申请。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夜色之深,岂知白昼之光。
就像初遇时的暮光与后来的朝霞、星空,大概终究这一生,他们再也等不到同一场雪了。
(1)chapter 1中的赛里木湖,是天山盐水湖,被誉为“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2)虚化,微距,光影,白平衡均为摄影专业术语
(3)chapter 5中提到的索多玛,是《圣经·旧约·创世纪》里一个位于死海的东南方的城市,在记述里是一个耽溺男色、不忌讳同性行为的城市
(4)chapter 5中提到的德国Doener,即土耳其烤面包,通俗点说很像我们的肉夹馍
(5)chapter 7中提到的凤凰木,又名凤凰花,凤凰花开即预示离别
(6)chapter 8中所提的电影,是《情怀九月天》
(7)chapter 9中,“四海皆同胞,人世间为何兴起波涛”,是日本明治天皇在发动对俄战争时说的
(8)chapter 10中,电影《三体》本来应该是2016年暑假上档的,但推迟到现在也没有播出
(9)chapter 13中,梅尔基亚德斯是《百年孤独》中的人物
(10)chapter 14中典故:
俄尔甫斯是太阳神阿波罗和文艺女神卡利俄帕之子,他精通音律,擅弹竖琴,和仙女欧律狄刻结为夫妇。
然而,婚后不久,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致死,俄尔甫斯悲痛欲绝。他历尽艰辛来到冥府,请求把妻子带回人世。
冥王和冥后被他的真情恳求和优美歌声打动,将欧律狄刻的灵魂交还到他手上,但有一条戒律不得违背———在离开冥界之前,他绝对不能回头看妻子一眼,否则将永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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